窦戾咬了咬牙,说道:“陛下,太子殿下只是一时糊涂,他终究是您的骨肉,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永晋帝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两行清泪顺着眼角缓缓流下。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苦心经营的大周王朝,最后也逃不过皇子争储的的下场。
窦戾见永晋帝心灰意冷,“陛下!龙体为重啊!就算……就算如今局势不利,您也要保重身体,万一晋王殿下他们赶到,平定了这场动乱,您却……却因为忧思过重,伤了龙体,岂不是要叫晋王殿下他们痛心疾首吗?”
永晋帝却对这番劝慰充耳不闻,只是摆了摆手。
“去,把笔墨纸砚拿来。”
窦戾一愣,不明白永晋帝这时候要笔墨纸砚做什么。
却也不敢多问,只得吩咐宫人去取。
永晋帝的目光涣散,落在床顶雕刻的龙纹上,眼神空洞。
“朕累了,不想再争了。这皇位,朕是不想坐了。”
窦戾闻言,心中大惊。
他就算再蠢也该猜到,这永晋帝是要下传位遗昭了。
此时此刻,窦戾再一次感到一股凄凉。
纵观古今,那些皇室家族,哪一个不是因为争权夺势最后落得个骨肉相残的结局。
但是历朝历代仍然要这么做,这就是人性,这就是人的野心。
面对权势,谁也不甘心放弃。
但有时候想想,皇权真的那么重要吗?真的比血肉亲情还要重要吗?
到头来,还不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吗?
没办法,对于得不到的东西,人们总是拼尽所有也想要得到。
此刻,窦戾是有些慌张了。
他不管别的,至少自己现在在守护着皇上,他就不能让皇上在事情发生之前,先自己把自己给吓死。
他还得吊着皇上的一口气,就算是死也得让东宫那个家伙,亲自出手。
而他窦戾自然也逃不过这一劫。
但,到时候就算是死,那也是名流千古,自己是护驾而亡。
是会被历史载入史册,受万人敬仰的。
会名流千古。
“陛下,千万不可啊!”
窦戾心中大骇,连忙说道:“陛下,您万万不可说这样的话啊!您是大周的君主,是天命所归,怎能轻易放弃?”
虽说,他知道这种时候说这种屁话,根本没用。
但该说的还是得说啊。
永晋帝自嘲地笑了笑,笑容中满是苦涩。
“天命所归?朕看是天要亡朕!朕的儿子要谋反,朕的臣子要背叛,这天命,还真是‘眷顾’朕啊!”
很快,宫人便将笔墨纸砚取来,摆放在永晋帝的床边。
永晋帝颤抖着手,拿起毛笔,蘸了蘸墨汁,开始在纸上写了起来。
窦戾在一旁看着,心急如焚,却又不敢打扰。
他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永晋帝写得很慢,也很吃力,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写完之后,他将笔放下,无力地靠在床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窦戾连忙上前,将那张纸拿起,只见上面写着:
“朕自登基以来,夙夜忧叹,勤勉政事,然天不假年,今缠绵病榻,恐不久于人世。”
“思虑再三,决定将皇位传于晋王楚世昭,望其能克承大统,造福万民。钦此。”
窦戾看完之后,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晕倒过去。
这一份传位诏书,已经写成了遗诏!
永晋帝这是要放弃抵抗,彻底认命了!
而且,更无语的是,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一个字都没写关于东宫那边谋反的事。
“陛下!您……您这是何苦啊!”
窦戾的声音颤抖着,几乎带着哭腔。
永晋帝无力地笑了笑,眼神中满是疲惫。
“朕累了,真的累了。这皇位,朕坐不下去了。就让晋王去坐吧,希望他能比朕做得更好。”
窦戾还想再劝,却被永晋帝抬手阻止了。
“不必再说了,朕意已决。你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窦戾无奈,只得将诏书收好,默默地退了出去。
不得不说,永晋帝到这时候了,还向着自己儿子。
哪怕是那逆子都已经将刀枪冲着他的脑袋来了,还向着儿子。
这就是父亲。
永晋帝是大周天子,但也是一个父亲。
任何时候,儿子犯了错,父亲都会选择原谅,但若是父亲犯错,儿子就是绝对不会原谅的。
甚至连一丝丝的偏袒都看不得。
若不是东宫那边看见皇上偏向于晋王,他的嫉妒心滋生不断,估计也不会这么快就动手。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东宫那些谋臣的功劳。
那些搅屎棍可没少掺和。
火就是越拱越大,单凭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永晋帝看着床顶上方的龙纹,精雕细琢,彰显着往日的辉煌。
而现在,再看,只觉得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正应了那句话,浮生如梦。
一辈子走来,到死的时候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大周江山,你带得走吗?
忙活一辈子,到最后连空气都带不走。
永晋帝悲凉的叹气。
他躺在床榻上,回顾自己的一生。
也算是机关算尽,曾经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最终发现,什么都掌控不了。
这都是命运安排。
谁也逃不脱命运的安排。
还有至高无上的权利,然而权利却带他给无尽的孤独,甚至是骨肉背叛的痛苦。
这一次,永晋帝是真的累了。
什么皇位,他一刻都不想要了。s
甚至一想到不当皇上,整个人仿佛卸下了千斤重。
落得一身轻。
他不光是不想要皇位了,甚至他都不想活了。
……
而窦戾离开寝宫后。
却在背着手在前殿来回的踱步。
方才那信息来源,是王槐那边的,说实在的,窦戾对于王槐并非完全信任。
王槐虽然之前向晋王表露过衷心,但他知道,王槐主要还是看利益。
万一他这段时间潜伏在东宫,东宫那边给了他好处,他又生出别的心思呢。
故意让人给宫里传来假情报,还是得向郭谦求证。
郭谦现在在三府军。
和皇甫坚他们在一起,按理说,郭谦应该会派人及时的送来消息,怎么却迟迟没有收到郭谦的传信。
莫不是,郭谦也出事了?
刚有这个想法,窦戾就不敢想下去了。
如果郭谦真的出事,那他们待在这皇宫里,那才叫伸手一抹黑呢。
那就彻底和外界断绝联系了。
郭谦是绝对信得过的,可关键是现在收不到郭谦的消息啊。
……
皇城外五十里地处,范阳军驻扎于此。
中军大帐内,马溯安与伪装成范阳军将士的皇甫坚和恒奕围坐在一圈,帐内气氛凝重。
跳跃的烛火映照在三人脸上,忽明忽暗,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还得是皇甫将军啊!”
马溯安率先打破沉默,一脸敬佩的看着皇甫坚。
“能想出如此妙计,我马溯安真心佩服!”
马溯安对皇甫坚抱拳。
皇甫坚闻言,却是摆了摆手,谦逊地看向一旁坐着的恒奕。
“马将军谬赞了,这都是恒将军的策略,我只是代为转述而已。”
马溯安眯着眼看向恒奕,双眼一亮。
“原来是恒将军的计策,难怪晋王对您如此宠爱呢!”
这话说的恒奕心里美滋滋的。
但恒奕自然不能表露出满心的欢喜之色。
她虽然是恒家军,但她更是晋王的女人,这身份就让她时刻谨记,自己不能丢失了仪态。
因此,这些外人,根本没有见过恒奕小女人的模样。
毕竟她只有在晋王面前,才会娇滴滴。
就比如现在,恒奕一身的铠甲,英姿飒爽,哪里有半分女儿家的柔弱姿态。
面对马溯安的夸赞,她也只是微微颔首,算是简单的回应过了。
就在刚才,马溯安亲手斩杀了卢毅,为他们接下来的计划扫清了障碍。
卢毅是太子楚世煦的心腹,一直以来都对晋王虎视眈眈。
如今卢毅已死,范阳军群龙无首,正是他们掌控范阳军,反击东宫的大好时机。
马溯安原本打算直接率领范阳军杀回京城,直逼东宫,将楚世煦捉拿归案。
在他看来,这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办法。然而,他的提议却被皇甫坚否决了。
“马将军,此计虽好,却过于鲁莽。”
皇甫坚解释道,“东宫那边还不知道范阳军内部出现问题,也不知道卢毅已死。我们何不将计就计,伪装成继续支援东宫的样子,麻痹他们的神经?”
聪明人话不用说透。
马溯安立马明白皇甫坚的用意。
这是要继续假装和东宫那边配合,从而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马溯安明白了皇甫坚的意思后,立即询问,“那不知皇甫将军,可有进一步的计划?”
于是,皇甫坚表示,让他的那五百人马,和恒奕的一百人马全都伪装进他的范阳大军里内部。
然后他们一起前往皇城,给东宫那边演一出戏。
“我们可以派一小队人马,打着范阳军的旗号,前往东宫支援,如此一来,东宫那边定会放松警惕,以为援军已到。”
“而我们则可以暗中集结兵力,待时机成熟,一举攻破东宫!”
皇甫坚娓娓道来。
马溯安听完,不禁拍案叫绝:“妙计!妙计!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东宫!”
毕竟,若是直接和东宫那边撕破脸,东宫那边一定会召集所有力量,拼死守住皇城,不让范阳军入内。
到时候,就算范阳军十万大军,冲杀进去,也势必会造成一定的伤亡。
但皇甫坚的这个计谋,则采用直接骗的方法,到时候,对方不但不会阻拦,反而还会打开城门,恭迎范阳军入城。
到那时,东宫那边一定会气死的。
不过,马溯安也不是傻子。
他得知这谋划是恒奕出的,心里隐隐觉得对方还在防备着自己。
若是皇甫坚提出的,那他马溯安自然是没什么怀疑。
毕竟皇甫坚就是个粗狂的男人,要论计谋和心眼,还差恒奕十万八千里。
而马溯安知道,恒奕的另一番用意。
那就是提防着自己。
毕竟自己身为就范阳军的主力之一。
现在卢毅死了,那就没有之一了。
万一,自己假意配合他们,实则是去帮助东宫那边造势去了。
那他们岂不是就被戏耍了吗?
而恒奕也知道,这马溯安是个墙头草,两面倒的货色。
万一他藏着自己的小心机呢。
他之所以斩杀了卢毅,只是为了独自一人去东宫那里领所有的好处。
那他们岂不是被这个小人彻底给耍了吗?
因此,恒奕才出此下策。
决定让他们这几百人,伪装成范阳军,随着马溯安一起前去皇城。
几百人混在十万大军里,根本看不出来。
也不用担心被东宫那边的人发现。
为了让东宫那边彻底放心,乖乖的打开城门,恒奕还让人特意将卢毅的头颅收起来。
万一去了城门楼下,说不定还能用得上呢。
毕竟,东宫那帮家伙都狡猾的很。
马溯安虽然知道恒奕的小心思,但是这话他也不敢点破。
他也清楚,对方的怀疑是有道理,也很有必要的。
若是换做是他,换位思考一下,他也会这么想的。
要知道,目前为止,还没有凉州边军和晋阳军的消息。
说白了,到底是东宫那边胜,还是朝廷胜,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马溯安。
如此大的权利,恒奕怎能不妨?
哪能像皇甫坚那三打五粗的,真就那么放心放胆的相信他马溯安。
这时,马溯安站起身,看了看前方雾蒙蒙的一片,询问何时起身。
皇甫坚想也没想就直接表示,等什么呢,现在就走呗,反正也缓的差不多了。
然而,他刚说完,就被恒奕一个眼神给叫停了。
恒奕拿起水壶,抿了一口,随后走到马溯安跟前,表示,先不着急,再等等。
马溯安虽然不理解恒奕是什么意思,但也只能木讷的点点头。
但皇甫坚有些不耐烦了。
他将恒奕叫到一边,不解的问,“恒将军,距离皇城只剩下不到五十里地了,我们已经修整了好一会儿了,再耽误下去天就要黑了!”
十万大军,若是停滞在城外,一旦粮食耗尽,那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