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不惑,铜臭不臭
一路从川蜀而来,刘备也是留心观察着沿途的变化。他发现其他地方一切都似乎变化得非常快,只有他待着的定笮,依旧还是原本的模样。
自己地盘上有什么?
矿石,矿山。
愁苦的工匠和麻木的矿奴。
成都、汉中、长安又有什么?
欢乐,祥和。
他似乎是生活在泥中,而这些城市则是在云间。
刘备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觉,虽然他嘴上从来不说,每一天都是笑呵呵的,但是在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总有一种悲凉如同是深渊当中的冰寒,让他觉得恐惧且不敢直视。
或许,距离自己那梦想的荣光,越来越远了……
起初刘备确实心中还有一些侥幸,毕竟斐潜也是和刘备一样,趁着朝堂动荡而起的诸侯,并且西凉并州也有覆车之辙于前,保不准斐潜什么时候就走上了董卓的老路也说不准,到时候自然刘备就可以翻身而起,死灰复燃。
可是现在么……
就像是一大群人都在路上赶路,原本都走得差不多,上下差距不远,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距离便是越来越大,骠骑将军一路绝尘,而自己却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泥水当中艰难跋涉。
尤其是西京尚书台。
刘备很清楚,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刘备知道了这个事情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就连呼吸都不是那么的顺畅,大汉啊……陛下啊……
或许天子、亦或是曹司空这么做,是有他们的考量,但是这样也就等同于承认和斐潜雄踞关中的合法性,从那一刻开始,骠骑将军就不再是简简单单的一地诸侯,而是几乎等同于半个大汉朝堂!
很明显的,斐潜获取了西京尚书台之后,整个行进的步伐立刻加快了不少,看看最近频频下发的诏令,成立了这样或是那样的新部门,行政机构越发的庞大和完善,也越发的有强盛之态,似乎已经完全摆脱了原本西凉武人那种残暴无能,只是知道砍杀屠戮的固有印象,反而更增加了几分山东士族所缺乏的豪迈和大气。
刘备不知道斐潜究竟是怎样才能做到当下这一步的。这一点刘备想不明白,关羽也想不明白。虽然关羽平常不怎么说话,但是刘备知道,关羽多少有些佩服斐潜。
这并不是关羽的问题,毕竟说起来,就连刘备自己,也是有些佩服斐潜。至少刘备觉得,若是让刘备自己来做这些事情,他确实是做不到现在这样的局面。或许之前刘备认为可以和斐潜比肩,但是现在,确实是看清了差距。
很大的差距。
至于张飞,刘备觉得自己有些愧对他,毕竟张飞是那么的相信自己,无怨无悔,可是到了现在,刘备依旧觉得自己对于张飞的那些承诺,似乎就是欺骗。
刘备已经很努力的追赶,非常用心的去推敲和专研,但是依旧无法赶上斐潜的步伐,而更让刘备无奈的是,每当刘备付出努力得到了一些进展的时候,抬头一看,却发现斐潜已经跑得更远,距离更大了……
就像是定笮。
有怨气么,肯定也有,但是又能如何?毕竟骠骑将军斐潜也说了,定笮的铁可以炼,但是不好炼,因为铁矿的品质问题有所不同,这个是当下冶金常见的一个问题,并不是定笮铁矿才有的,其他地方也是如此。
刘备也有炼出一些好钢铁出来,但是总体占比并不高,更多的是不成型,不能用的半成品。
或许通过自己手下那些工匠的专研和摸索,可以改进改良冶炼的工艺,让品质好的钢铁占比越来越高,但是即便是成功了,又能如何?
自己还能追上斐潜的脚步么?
刘备到了长安,见了斐潜,谈了一席话。
刘备意识到自己还在为矿石而苦恼烦忧的时候,斐潜却在考虑着整个天下。刘备他自己,不过是斐潜手中的一枚棋子。
斐潜就像是横在刘备面前的一座大山,绵延不绝,当看到眼前的这个山坡的时候,以为山就是这么高了,努努力就能翻越过去,但是等爬上了山峰却发现,后面还有,还有更高更多的山峰……
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和对于未来未知的恐惧混在一处,让刘备痛苦不堪。身处天地之间,群山之中,刘备也!今以俗求雅,正如千金易得,一才难求!诸位皆为才学艳艳之辈,当今骠骑将开恩试,便是一展身手之时!今日些许浅薄之物,便酬各位牛刀小试!
此言一出,厅堂之内便是一片哗然喝彩之声。
虽然嘴上常说铜臭,但是真见到了金银财宝,又有几个不会被迷了眼眸?
虽然说堂上众人兴致高昂,但是满堂宾客过半百,最后收拢上来的文章诗词,也不过三十多份。
毕竟文字这种生物十分奇妙,平常的时候塞了一肚子,真要用的时候又往往搜肠刮肚的难以寻觅,而且又是当场评比,好坏自然一看就知,或是无捷才的,或是没有存稿的,或是觉得胆怯的,也就不敢落笔了,藏拙总好过露丑。
司马徽又在这些文章诗词当中挑选了一二,然后取了十份算是比较不错的,然后让人大声或吟或唱,公之于众。
随着评审的进行,堂中个人也侧耳细听,若是听到了某人的文章诗词,当事人固然忍不住笑开颜之外,旁边的人也少不得恭贺一番。
司马徽的鉴赏水准,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一连十份的文章诗词吟唱下来,好坏众人心中也是有数,基本上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
司马徽哈哈笑着,然后这十名士族子弟依次上前,各自挑选所爱财物。只可惜金银扇只有三把,后面的人便只能是选了些其他财宝。
富贵只是身外,才学方为身持……司马徽笑着说道,今日见诸位才学高雅,所幸略有备设,不至于冷落清客……来来,且胜饮此爵,祝诸位皆能于骠骑恩试之中舒展胸才,光耀门楣!
此言落下顿时又将宴会推向了一个新的**。
司马徽笑着,转入了后厅之中,脸上的笑容便渐渐的收了起来。
来人!司马徽沉吟了良久,然后将原本压在桌案书卷之下的一封信件取了出来,叫来了仆从,令其将信件送往河内。
司马懿如今在常山,而司马徽年龄又大了一些,精力难免有些不济,再加上当下自身又不可能放下身段去和小辈争抢一些职位,所以有时候只能是看着干着急,所以才特意宴会宾客,多少有些收拢士望的意思。
然而终究是要个领头之人,司马徽之下并没有子孙,所以只能从司马防那边调些人来,比如司马老三老四什么的……
想到此处,司马徽也不得垂目而叹。
自己不管是素养,还是个人名望,都比司马防那个家伙要好上十倍百倍,但是唯独一样怎么都比不上……
真是少年那啥啥,老来空流泪。
又想起方才送出去的那些财物,司马徽也不免有些肉痛,谁家的钱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之前建了这么一个庄院,又接连办了不少酒宴,眼见着家中浮财似乎要青黄不接起来。
司马徽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桌案之上的另外一封书信上。
又是独坐了片刻之后,司马徽再次对仆从吩咐道:去跟那个崔从事说一声,请其后日过府叙话……
崔厚之前派人来给司马徽送过书信,表示因为用了司马徽的字,愿意给司马徽一些润笔,还希望能和司马徽进行下一步的合作,但是原本司马徽是不愿意收,甚至认为是一种侮辱,很是生气了两天,将其书信丢在一旁置之不理,可问题是如今眼见着少不了要花钱,所以原先充满了铜臭气息的崔厚,似乎也就没有那么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