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见和看不见的
这个连环拳一出,效果自然是立竿见影的。
人行说收紧,下面执行的时候就会变成清收。
于是,这些尚未建设完毕的晶圆项目,纷纷遭遇了资金困难的问题。
这一政策的出台,犹如给过热的晶圆厂建设浇了一盆冷水。
那些原本热火朝天的项目断了资金来源,瞬间就仿佛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停止了进一步的建设。
地方再无奈,也只能偃旗息鼓,等待中枢后续的处理。
因为,这叫宏观调控。
这比卿云预想的还要快。
聪明人都知道,这局面绝对是这小王八蛋故意捣鼓出来的,谁受益,谁就是主谋。
但聪明人更知道,这特么的也是大佬默许的,否则也不会‘责成’重大项目推进小组来牵头处理这事。
所以,此时的卿云如救世主一般,正忙碌地与各个地方进行谈判,商讨如何重组盘活这些陷入困境的晶圆厂项目。
听了一阵,曾慧娴插了嘴,说道:“小卿,晶圆厂这件事你做的很好。
也印证了我们的观点,市场确实是由需求决定的,但也是需要用计划来调节的。
任由市场去无序的生产,只能造成资源的浪费。”
曾慧娴的话让车内的气氛稍微严肃了一些。
卿云闻言赶紧调整着车内的后视镜,转向了曾慧娴的方向,一边开车,一边认真的听着讲。
曾慧娴也知道,他也就是个态度,安全驾驶还是要注意的。
笑了笑,她继续说道:“亚当·斯密提出的‘看不见的手’,在经济学中一直是一个重要的概念。
这只‘看不见的手’,指的是市场机制中的自我调节功能。
在理想的市场环境中,个体在追求自身利益的过程中,会受到市场机制的引导,从而在无意中促进社会整体的经济福利。”
“然而,‘看不见的手’并不是万能的。”
曾慧娴顿了顿,继续说道,“市场机制在某些情况下会出现失灵,比如信息不对称、外部性、公共物品等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政府的干预就显得尤为重要,比如现在国家所做的一般。
通过计划和政策的调节,可以弥补市场机制的不足,避免资源的浪费和市场的无序竞争。”
“半年前,你在炎黄集团推行的垂直整合供应链策略,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曾慧娴转向卿云,眼神中带着赞赏,
“通过垂直整合,你不仅提高了生产效率,还降低了成本,增强了企业的竞争力。
更重要的是,你通过内部供应关键材料,减少了对外部市场的依赖,降低了供应链风险。
这种策略,实际上是在市场机制的基础上,加入了计划和协调的元素,使得资源配置更加合理和高效。”
“从经济学理论的角度来看,你的举措不仅符合市场规律,还体现了计划经济的优势。”
曾慧娴继续说道,“通过垂直整合,你实现了生产过程的优化和成本的控制,这正是‘看不见的手’在市场中的作用。
而通过政府的政策支持和资金投入,你进一步推动了产业的发展,这则是计划经济的体现。
两者结合,使得炎黄集团在半导体领域取得了显著的成就。”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完全依赖计划经济。”
曾慧娴补充道,“市场机制的自我调节功能仍然是不可或缺的。
只有在市场和计划的有机结合下,才能实现资源的最优配置和经济的可持续发展。”
曾慧娴透过后视镜深深地看了一眼卿云,缓缓开口说道,
“老幺,我想说的是,你最大的问题在于,你太看重那只看得见的手了。”
说到这里,曾慧娴都觉得有些好笑。
自己是供给新改良学派的,按理说,应该提倡发挥那只‘看得见的手’也就是宏观调控的作用,现在却是在教导自己弟子要尊重市场那只‘看不见的手’。
卿云闻言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后视镜的眼里满是疑惑。
曾慧娴见状笑了笑,“老幺,你的一切行动,在我看来,仿佛是生而知之一般。
你总是能够避开一切错误,从而找到那条最正确或者说当时最合适的路。”
听到‘生而知之’这四个字的时候,心里大骇的卿云,硬生生的止住了自己去猛踩刹车的脚。
随即,他的眼里堆起了茫然,“老师,这……有错吗?我避开了错误啊。”
曾慧娴闻言点了点头,很是肯定的说着,“你做的没错。”
在众人疑惑的眼光里,曾慧娴叹了一声,轻轻的说道,
“但是,老幺……吴起错了吗?商鞅错了吗?主父偃错了吗?杨炎错了吗?李德裕错了吗?而他们的结局呢?”
卿云闻言刚想拍胸口说什么‘苟立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话,突然反应了过来,立刻陷入了沉思。
而曾慧娴却继续说道:“吴起在楚国推行变法,裁撤冗官、精简机构、加强法制,使楚国一度强大,但因触动贵族利益,最终被车裂而死。
他的变法虽在短期内取得了成效,却因未能平衡各方利益而遭到强烈反对,最终以悲剧收场。”
“商鞅在秦国实施变法,废除井田制、奖励军功、推行法治,使秦国迅速崛起为战国霸主。
然而,他的严刑峻法和对贵族特权的打击,使他在秦孝公死后遭到车裂。
他的改革虽为秦国的统一奠定了基础,但他本人却未能善终。
主父偃提出推恩令,削弱诸侯王势力,加强中央集权,这一举措在汉武帝时期取得了显著成效。
然而,他也遭到了旧势力的报复,最终被腰斩。
杨炎在唐德宗时期推行两税法,试图通过改革税收制度来缓解国家财政危机。
他的改革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农民的负担,但因触动了大地主大官僚的利益,最终被贬谪而死。
李德裕在唐武宗时期推行会昌灭佛,试图通过打击佛教寺院的经济势力来增强国家财政。
这一举措在短期内增加了国家收入,却因破坏了社会的宗教信仰和文化传统,最终导致民怨沸腾,他在唐武宗死后被贬谪而死。”
一番点评后,曾慧娴又是一声轻叹,“这些历史人物的改革措施在当时都有其合理性和必要性。
但他们的结局却告诉我们,改革并非一帆风顺,需要综合考虑各方利益和社会接受度。”
看着后视镜里那双那种好学生被老师无端批评时的委屈和不忿眼神时,曾慧娴见状又是一笑,半响才悠悠的说道,
“老幺,奥地利经济学派的先驱,古典自由主义经济学家巴斯夏先生,虽然他的理论争议很大,甚至不少人认为他根本算不上什么经济学家,只是一个经济学撰稿人。
但他曾经说过一句话,我认为很有道理,而且越读越觉得其中的智慧之大。
今天,我把这句话送给你。”
说到这里,曾慧娴一字一句的说着,“一切正当的利益,是需要彼此成就的。”
车里原本在小声聊天的唐芊影和桃乃穆香内不说话了,车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半晌,后面的喇叭声响起,卿云才从沉思中醒了过来,默默的开着车。
这句话如同炸雷一般在他心里响起。
此时的云帝,心中涌起了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一个自20年后重生到20年前的人,带着对未来的深刻认知,试图在这个时空里避免国家走弯路,让国家变得更富强。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和对同胞的责任感。
他深知,自己的每一个决策,都可能影响到无数人的生活和国家的命运。
因此,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每一个可能的错误,努力找到那条最正确、最合适的道路。
然而,曾慧娴的这句话,却如同一记重锤,敲在了他的心上。
他明白,老师是出于好意,希望他能够更加全面地考虑问题,尊重市场的规律,或者叫做历史的必然之路。
但他却感到,这句话否定了他重生后所有的努力。
那些他为了国家的未来,不惜得罪无数人,甚至牺牲自己利益的举动,难道都不算数吗?
那些他为了推动国家进步,而不得不做出的艰难决策,难道都是错的吗?
此时,卿云的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对抗情绪。
他知道,老师是为他好。
但这句话,却让他感到自己的重生意义被否定了。
感情圆满后,他重生的意义,就是为了护住半导体产业在世纪初风雨中飘摇晦涩的火种,不走弯路,以满天的星光璀璨撕开遮盖在国家半导体产业上面的黑幕,从而改变国家的命运,让国家在随后的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更加从容。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标。
为此,他得罪了学界,得罪了政界,得罪了无数的人,甚至牺牲了原本应该的享受人生,苦苦在实验室里焚膏继日的争分夺秒,但他从未后悔。
因为只有他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路!
他知道,他的做法可能会损害一些人的利益,但他无法顾及所有人的感受。
他的每一个决策,都是为了国家的利益。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的富强。
但他无愧于天地。
曾慧娴看着前面自己关门弟子那不自觉攥紧方向盘而青筋毕露的手背,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很清楚,眼前这个少年,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学生。
而是一个年纪轻轻便已功成名就、社会地位达到普通人难以企及高度的绝代天骄。
少年得志却并不张扬,依然保持着谦逊的心态和对下一次成功的饥渴,躬身于实事之中,这已经实属世间难得。
但越是这种人,就越难以说服。
因为他们便是典型的‘不疯魔,不成活;不偏执,不成功’。
而此时卿云的小动作,显然表示这个学生已经对自己起了对抗心理。
想到这里,她也只能无奈的探出手去拍了拍卿云僵硬的肩膀,让他先好好开车,不急着回答。
车内气氛一时陷入沉寂,只有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声响在耳边回荡。
唐芊影坐在位置上有些坐立难安,时而看看自己的男人,时而看看自己的干妈。
气氛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样,让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
特别是小云子的反应,让芊影大人也是措手不及的,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
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作为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她很清楚,这货已经进入了谁来谁死的犟脾气状态了。
不过,好在时间不久就到了石广勇家,车门打开的时候,卿云便恢复了正常,抢着去提后备箱里的行李,并小心翼翼地搀着曾慧娴往石广勇家里走去。
华国人刻在骨子里的尊师重道,让他恢复了理智,开始思索着为什么曾慧娴突然这么不客气的对他进行说教。
事出反常必有妖!
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老师这是在点醒他。
唐芊影耸了耸肩膀,对着此刻一脸忐忑的桃乃穆香内笑了笑,悄悄说着,这家伙就是这么神经质,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的。
……
进了家门,唐芊影和桃乃穆香内很自觉的用泡茶、洗水果做借口,躲进了厨房,把空间让给了三个师徒。
“诶!三师兄,你居然还玩坦克模型?”
一进门,卿云就见到客厅博物架上放着一辆m1a2坦克模型。
这让他有些意外。
堂堂ToP4大学经济学院的院长,在家里放辆小孩玩的坦克模型……
对此,他表示,倒不是说犯法,只能说是反差!
而且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摆在客厅。
要知道石广勇的客厅,完全可以说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
卿云眨巴眨巴眼睛,在心里呵呵了一声。
这坦克模型要是里面没点什么东西,才有鬼了!
他刚刚瞧得很清楚,在他说起这坦克的时候,石广勇眼角余光时不时的就在瞥着桃乃穆香内,就像是生怕被发现了什么一样。
这表情,他很熟。
在秦天川那里经常见。
而他脸上也时不时的就会有。
通常发生于小金库有危险之时。
曾慧娴哼了一声,没好气剜了那边讪笑的石广勇一眼后,开口说着,
“你这三师兄,以前就是一个没长醒的孩子!也就是娶了你嫂子后,才算是成年了的。”
此时唐芊影却从厨房里探出了头,插了一句,“呵呵!曾妈妈,你这话就没意思了,这个模型还是你送石哥的生日礼物。”
客厅里,石广勇坐在沙发上只是在那给老师削着水果,憨憨的笑着。
坦克模型杂了?
这表示有童心!
他瞥了卿云一眼,心里也是呵呵哒。
就喜欢看傻逼被训,上一次……还是老四褚建呢。
曾慧娴见卿云情绪稳定了下来,笑眯眯的说着,
“老幺,你就像一把锤子,见着这个世界上的不平你就直接砸了过去,所有的事情,你都习惯于快刀斩乱麻。
我能理解,这是你的少年心性,我也承认,你这种方式的效率更高。
但是,你要知道,你现在的位置和手里的权力,已经不允许你再快意恩仇了。
其实……你完全可以做得更隐蔽一些的。
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年来得罪了多少人?”
卿云闻言憨憨的笑着,“是华科院那帮子人是吧?”
他很清楚,他在产业路径上的快速决断,固然给国家节约了时间,让华科院出了不少的成果,但是必定也会得罪一个群体。
甚至,可以说得罪了大半华科院的院士团队。
因为科技树,从来都是枝枝蔓蔓的。
而华国的科研,历来便是一个方向至少数个路径在同步发展,优中选优后,却也并不放弃暂时落选的路径。
因为谁也不知道哪条枝蔓上会结出最好的果实。
比如飞机,成飞、沈飞、西飞、陕飞这是四个大的,彼此都是竞争关系。
其实还有不少小的,更是期望着异军突起取代那四大。
他以资本的力量选择支持了一个路径,必定会让其他路径的发展受阻,这是避免不了的。
曾慧娴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岂止华科院?!被你得罪的地方领导还少了?
这次晶圆厂的事情,你当别人都是傻子?
卿云,幸好你当年选的是复旦大学!
也幸好你有个女人叫苏采薇!
有着复旦大学庞大的地方势力为你托底做基本盘,你才这么顺。
绝大多数地方都是捏着鼻子把事给认了,但你要知道,他们心里不可能没怨言的。
你但凡当初选了其他学校,无论是华清还是燕大,今天你都麻烦了。”
地方,从来都不是什么南波万、难波兔说了就算的。
地方的僚属,从来都是一个体系,而非只有一两只领头羊。
而身处经济斗争最前沿华亭的顶级ToP大学,复旦,从这里毕业的校友们在这个体系里,于经济战线上的势力是国内任何一所大学都无法比肩的。
不管是央财还是上财,抑或人民大学,于单一专业可能甩开复旦,但在地方僚属体系里,论起总量,都只能靠边站。
财经大学,又不是只有央财和上财的,天生就会被地方财经大学和地方综合性大学给分走蛋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