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月色下路旁的掉光了树叶的枝丫犹如一只只扭曲的利爪,和着呼啸的风声为夜晚更添了一丝恐怖和阴森的气息。
“啊!”
风府内一声痛苦的嘶喊从亮着烛火的屋中传出,守在屋外的薛锦看了一眼映在窗户上一坐一立的两道身影和飞溅在窗户纸上的血迹阴影,神情看上去很是凝重。
屋子里满手是血的西域男子慌忙拉过了一块布将盛放着罗风右眼的盒子盖上后又拿起了干净的布替他止血上药。
“快点!!”
或是因为太过疼痛,罗风咬牙隐忍了许久后突然冲他发出一声怒喝,男子被他吓得双手一抖,手上的药瓶也跟着滚落在了地上,纵然一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儿,但还是立刻趴在地上去摸索寻找脱手的瓷瓶。
而不等他再次起身,紧闭的窗户就忽然被一股裹挟着愤怒的力量猛地从外面破开来。
余一随着窗户的碎屑飞身踏进了屋中,早一步察觉到了危险的罗风则快速起身躲闪顺手抽出了放在架子上的剑。
没有任何说话的空隙,两个人紧抿着唇在屋中无所顾忌地打斗,仿佛手中一次次相撞的剑已经代替了所有的言语。
趴在地上的男子惊恐地从桌下爬过,此时恨不得能再长出一双手脚好更快地离开眼前这个是非之地。
从院落中赶来的薛锦一脚踢开了门,旋即就发现了被余一逼到了一处角落的罗风,他半闭着流血的眼睛艰难地抵挡着面前的剑,可当薛锦要上前帮忙时却蹙眉厉声阻止了她。
“出去!”
“哐啷!”
被掀翻的桌子带着桌面上的杯盏一起重重地砸向了地面,看着一屋子的狼藉场景,薛锦默了默后还是选择了听从命令退出了屋子。
打翻的烛火迅速在屋中蔓延,负伤的罗风在一番打斗之后终还是撑不住退坐在了半倒下的书架前,睁着一只眼看着冷冷注视着自己的余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看来你都知道了,不过她应该也要死了”
“你是如何知晓的?”
“是青玉先猜到了她的身世,若不是她我也不会知道”
“青玉…难道…”
“没错,她是我杀的,她要将那孽种的身世告诉你,我只能杀了她”
“罗风!青玉是阿姐身前的旧人,与你我自少年相识,这二十多年的情谊在你眼中就如此一文不值吗?!”
“我要那孽种死!谁也不能挡了我的路!!!!”
“那是我阿姐的孩子,你几番要置她于死地就不怕…”
“她不是!”
余一的话还没说完,情绪突然失控的罗风就仰头声嘶力竭地打断了他。
“她是岳开霁的孩子!是阿岫的耻辱和污点!她不爱他!若非他不择手段,阿岫应该和我在一起的!是他毁了我们,也毁了你!这些你难道都忘了吗?!”
“…可她又有什么错?”
“她错就错在做了岳开霁的女儿!她就不该来到这世上!”
“……”
望着他狰狞的脸,余一此刻才真的明白了商筑话中意思,罗风早已不是他所认识的罗风,仇恨和他阿姐的死已令他偏执到疯魔,一切挡住他去路的东西都会被他毫不留情的摧毁,只要能达成心中所愿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自尊、良知、情义于他而言已毫无意义。
紧握手中的剑,在经过了一番剧烈的内心挣扎后他利落地割下了一片衣袍扔在了他的面前。
“你我多年情谊今日到此为止”
景星生死未卜,义军与灵泽已无退路,诛灭荣氏的路走到今日仿佛只差最后一步,他多想自己可以无所顾忌地一剑取了他的性命,可他却不敢以一众义军和灵泽的安危做赌,赌没有他,他们依旧能从筑京全身而退。
“快看!是不是走水了?!”
“快快快!”
池塘前提着木桶的家仆一个接着一个直奔冒出浓烟的院落,喧闹的人声很快就传入了薛锦的耳中。
将打晕的西域男子放回井下,她又用绳索把媚儿的尸体从中吊了出来,拖到了火势越来越大的屋子里。
“有人朝这边来了”
“……”
浓烟中余一最后看了他一眼后毅然转身离去,薛锦目送着他离开,将媚儿的尸首扔入火中后又把地上的罗风搀扶了起来也赶忙往屋外走去。
无为观里,哥舒丹和剩下的突厥同伴在屋门前用突厥话低声说着什么,从神色和动作看那三个突厥人似乎正在极力劝阻着他,但最终还是被哥舒丹果断地推出了屋子。
屋子外一直等候的双虎几人和商筑一见他们出来就赶忙迎了上去。
“怎么样了?”
“……”
不擅东楚言语的三个突厥人眉头紧皱地看着他们又看了看彼此,半晌之后才憋出了一个字。
“等”
屋子里走到床榻前的哥舒丹俯视着那张被血染红的脸,脑海中不觉浮现出与她在荣氏军营和怀远镇上相见的一幕幕,片刻后他一脸认真地拔出了取出了一把镶嵌着宝石的精致匕首,在最后抚摸了一遍刀身后用另一把刀重重地砍了上去,紧接着一颗泛着油光的药丸就从端开的刀身中掉落了出来。
愈发寒冷的长夜让人难以入睡,放置在院落中的火盆里木头燃烧的火星被风拉扯着起舞,而后又翩然没入了黑暗之中。
“吱呀~”
丑时过后关闭的屋门终于再次打开,哥舒丹独自从屋内走了出来,望着院落里几人满是期盼的神情径直走到了商筑面前。
“如何?”
“我给她用了药,但那药只能暂时抑制毒虫在她体内游走,若要解毒,这里不行”
“那要去哪里?”
“…突厥”
“那还等什么?!我跟你一起走”
一听去突厥能解景星的毒,双虎没有一点迟疑地接了话,旁边的哲奇和白月也紧跟着点起了头。
“为了不让义军在新帝登基前离开,荣玄已命人把守了筑京附近的水陆要道,你们尚能混在百姓中离开,要带上景星恐怕不易”
“那怎么办?乐音她…还能等吗?”
“新帝登基…何时?”
“三日后”
“那…”
哥舒丹略微思索了片刻,正要开口再说什么就见一个道士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
“观主,靖诚王不见了”
“不见了?!”
“观中少了一匹马,似是朝着筑京方向去了,我们的人已经去追了”
“他才苏醒,这个时候去筑京做什么?”
漆黑的夜幕下,城楼上的火把犹如一颗颗稀疏的微星,空荡的道路上,虚弱的岳灵泽握着缰绳随着缓慢踏步的马儿慢慢来到了城门前。
“开门”
“入城时辰未到,要入城,去一边等着”
“我说,开门”
来不及整理的发丝凌乱地垂在脸颊旁,他低垂着眼,没有一丝情绪的脸看上去苍白冷漠,整个人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你说开就开?你以为你是谁?”
梐枑前的守卫不屑一笑,语中也尽是轻蔑。
“我是谁…”
他脸上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低喃了一句后又陷入了沉默。商筑和余一的话犹在耳畔,他是谁?他也想知道他应该是谁?沉默了一会儿后他缓缓抬眸看向了他们,轻轻拍打马儿的身体又朝着梐枑迈近了些,不等两个守卫手上有动作就将怀中的一块金牌掏出扔在了地上
“靖诚王!?”
“恭迎靖诚王殿下!”
看清金牌上的刻字,两个守卫脸色陡然惊变,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然对东楚未来的新君出言不逊,两个人慌忙拉开梐枑后连忙惊恐地跪到了一旁,可岳灵泽却再没有看他们一眼,而是平静地踏入了大开的城门。
风府燃起的大火把罗风练武的院落尽数吞噬,尽管家仆们竭力泼洒着桶中的水,但对眼前燃烧的大火而言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很快随风蔓延的火更是波及了将军府内的其他的房屋,敞开的大门前陆陆续续也开始有家仆往外奔逃。
策马而来的岳灵泽吃力地拉住了缰绳,看了一眼眼前的混乱景象,无视那些从面前跑过的身影慢慢从马背上滑落了下来,逆着奔逃的家仆们朝府中走去。
长廊上薛锦扶着脚步踉跄的罗风也快步向着府外走去,可还没走到门前就迎面遇上了赶来的岳灵泽。
“靖诚王…”
“哼…她果然救活了你”
“为什么一定要取她的性命?”
迈着虚浮的步子摇摇晃晃地来到他的身前,他蹙眉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衫将他推到了一条廊柱前,一双疲惫的眼睛里布满了鲜红的血丝,极力抑制着心中翻涌的情绪,他的喉头艰难滚了滚后才又继续开口。
“…因为她才是岳开霁的孩子?”
“…你也知道了?”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那我呢?我又是谁?!”
“……”
“十七年,你们让我如你们手中的傀儡一般活了十七年…”
往昔记忆的一幕幕重现,所有曾落在身上的伤也在时隔许久后再次带来了剧烈的疼痛,而每一道都直打向了他的心间,让他痛得快要晕厥,可他越激动罗风却好像越平静。
“是又如何?”
淡定地看着他的双眼,罗风的冷漠和淡然无疑成为了割开他心中情绪缰绳的最后一把利刃。
他松开了他的衣衫,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从薛锦手中一把抽出了她的佩剑咬牙朝着柱前的人刺了过去。
薛锦正要上前阻止,但下一刻她和岳灵泽的动作就同时因为罗风的一句话而猝然停滞。
“你是要手刃自己的生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