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0章 久违的魂魄(1 / 1)

对于许多人来说,情义就是个多余的玩意儿。

他们自诩勘破了人情冷暖,勘破了所谓的情义,那玩意儿不敌胸脯半斤,谁和他们提情义,只会换来嘲笑。

夜色降临。

李恬在等着。

一桌子的饭菜都冷了,油脂凝固在菜肴表面,看着就像是覆盖了一层白霜。

乳娘抱着孩子在边上哄着,黄烟儿在乳娘的身后带着敌意的看着如雨。

娇娇柔柔的如雨禀告道:“……夏公说,今日就算是守到半夜,他也会守到伯爷出关。至于娘子关切的事儿,夏公说,如今京师舆论转向,那些权贵惶惶不安,娘子只管放心。”

李恬点头,“外面舆论如何了?”

黄烟儿看了如雨一眼,抢话:“娘子,先前我去问了,外界如今都说那些权贵无耻,伯爷是为民除害。”

李恬想到了自家男人说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不禁笑了,“那他还纠结什么?”

……

“这个小子啊!还在纠结什么呢?”夏言在前院负手看着冷清的月色。

徐渭和胡宗宪都饿了,但夏言不吃,二人也只好一起忍着。

唐顺之却不在乎这个,去厨房要了一碗汤面,外加一个馒头,在旁边吃的很是香甜。

徐渭有些好奇,“据我所知,荆川先生家境不错,为何自苦呢?”

唐顺之细嚼慢咽,把食物咽下后,说:“外物只会让人迷乱,平添牵挂与羁绊。”

“可人总得吃喝拉撒不是,再有,为何有美味不吃,有华服不穿,有大床不躺,偏生要去吃粗粝的食物,布衣芒鞋,冬盖薄被……”

在徐渭看来,人生就该及时行乐才是。

苦行僧般的生活,那是自虐。

唐顺之莞尔,“当初我辞官后曾有一阵子颇为郁郁,便去了道观暂居。每日清汤寡水,刚开始我颇为不适。可渐渐却发现,当你认真去享用那些粗粝清淡的食物时,才发现原来食物的本味是如此美味。那些加了无数调料的所谓美食,不过是哄人舌头罢了。”

“美味?”

“要不你试试?”

唐顺之撕了半个馒头给徐渭,“要慢慢咀嚼,你便能尝到真正的麦香。”

徐渭接过吃了一口,缓缓咀嚼着。

“如何?”唐顺之就像是个想度化世人的高僧。

徐渭摇头,“寡淡无味,若是来点辣酱就好了。”

唐顺之莞尔,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面条。

他不是苦行僧,只是从平凡和平淡中体会到了人生的真味。

“不知伯爷如何了。”徐渭咽下食物,觉得越发饿了。

……

男人排遣烦恼的方式多种多样,后世人要么打游戏,要么刷短视频,要么就和几个好友去玩什么密室逃脱……

蒋庆之久在南美,在国内没好友。有烦恼时,唯一的派遣方法便是喝酒。

刚开始他去酒吧,但时日长了,酒吧的环境令他颇为不喜,太吵了。而且人来人往,哪怕是坐在角落里,依旧让他不爽。

于是便提着一兜子啤酒在公园里寻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静静的喝着。

喝的醺醺然,烦恼似乎也没了,回家,睡觉。

可第二日,烦恼却如期而至,而且更难派遣。

这就是个恶性循环。

“举杯浇愁愁更愁!”

蒋庆之越喝越清醒。

他在思索自己该用什么态度去直面新政,直面这个大明。

徐渭、胡宗宪、张居正、夏言,包括道爷都希望他能杀伐果断,能舍弃那些前世带来的‘毛病’

夏言没说的话蒋庆之都知晓。

——你是新政的首领,你的一言一行会影响新政,进而给每个追随你的人,以及支持新政的人带来巨大变化。

这个大明,以及支持新政的人,他们的命运就在你的手中。

要狠啊!小子!

蒋庆之想到了商鞅。

那位才是真正的狠人。

下手狠辣,言出必践,令秦国权贵们噤若寒蝉。若非后台老板驾崩了,商鞅依旧能令他们不敢越雷池一步。

该狠吗?

杀伐果断!

“谁挡住路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蒋庆之眯着眼,看着冷清夜色,突然打个哆嗦。

“我能做到。”

他想到了前世在南美的经历。

在南美,他带着麾下和政府军打打停停,和手下勾心斗角……但凡对他有威胁的,能弄死就不会留活口。

回到国内后,他把杀伐之气一收,就像是个乡巴佬般的,整日四处旅游,好奇的像是个孩子。

为何?

蒋庆之觉得自己找到了症结所在。

他眯着眼,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笑了。

“那是因为,我感到了心安!”

“在国内,我心安!”

“为何心安?”

“只因周围的人都是一个肤色,都是一个语言。触目之处,都是我熟悉的文字。那些美食,那些习惯,那些粗话,那些……”

蒋庆之仰头看着苍穹,眼中有由衷的欢喜之色,仿佛是找到了自己丢失许久的魂魄,“那是我的魂!”

蒋庆之放声大笑,那种如释重负,不,就像是在一条长长的幽暗隧洞中行走了许久,突然伸手遮住眼睛。

他看到了前方的光明。

“哈哈哈哈!”

“少爷,你好了?”门外传来了孙重楼欢喜的声音,从蒋庆之进了禁地开始,孙重楼就自发守在门外,哪怕是夏言派人来传话,也只能由他转达。

“好了。”

蒋庆之撑着工作台站起来,微笑看着夜空,“我为何心慈手软?便是因为,这个大明也是我的魂!”

“这不是心慈手软,而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我为何要改变自己?”

“我便是我!”

“该让别人去改变自己,以适应我!”

蒋庆之拿起酒壶,猛地仰头就喝。

酒水淋漓顺着下巴滴落,落在了鞋面上。

换做是以往,蒋庆之会下意识的想着鞋面脏了,以及我这样喝酒是否会被人视为嗜酒的酒鬼?

可这一刻他却把那一切抛之脑后。

我便是我!

我心如明月,随心而动。

外界与我何干?

我秉承内心深处的声音,秉承自我的意志活着。我想吃饭就吃饭,我想大口吃就大口吃,为何要担心别人说我没吃相?

我想大笑就笑,看不惯就开口,见到不平就出手……

我为何要瞻前顾后?

那些前,那些后是谁定下的规矩?

那不是规矩,而是牢笼。

唐顺之说,天地之间是一个大囚笼,肉躯是一个小囚笼。

天地这个大囚笼困住了万物,肉躯这个小囚笼困住的是人的魂魄!

蒋庆之把酒壶掷在地上,眯眼看着夜空,仿佛看到无数链条密布。

每一根链条便是一条规则,无数规则之链纵横天地间,触目皆是。这些规则之链困住了万物,困住了人……

你必须这样,你必须那样……

从记事开始,就有无数规则在等着他。

你必须要好好学习,必须要名列前茅,必须要聪明懂礼貌,必须要谦让,必须要无条件听从师长的话……

庆之,这样不行!

庆之,那样不行……

无数不行,就是规则之链。

让一个无邪的魂魄变成了傀儡,变成了一个戏子。在这个囚笼中演绎着自己的人生剧本。

“我去尼玛的!”

蒋庆之哈哈大笑,走到门边,开门,门外是孙重楼那张狂喜的脸。

“少爷,他们说你……”

话没说完,他就被蒋庆之抱住了。

“小子,谢谢!”蒋庆之拍拍孙重楼的脊背,松开手,看着他笑道:“喜欢谁?去追她!”

“啊!”孙重楼愕然,“少爷,你变了。”

“哦!”蒋庆之退后一步,让他更好看清自己。“你觉着,是好是坏?”

孙重楼挠挠头。“以前你……我不知该如何说,你如今就像是……丢了什么东西。”

“是枷锁啊!小子!”蒋庆之笑道,“你还没回答我,喜欢谁?”

“喜欢什么?”

“女人啊!”

“女人……很麻烦的。”

“也很有趣。”

“我……我不知。”

“那你喜欢和谁待在一块?”

“少爷啊!”

“我打!”

蒋庆之作势要踢,就在孙重楼准备挨一脚时,却收腿捧腹大笑,“哄你的,小子。我说的是女人。”

孙重楼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好像是……花颜。”

蒋庆之愕然,“不是窦珈蓝?”

孙重楼摇头,蒋庆之问:“那你为何与她这般亲密?”

小子,莫非是见异思迁?

孙重楼瞪大眼睛,“那是兄弟。”

呃!

蒋庆之眨巴了一下眼睛,“被你打败了。”

“伯爷!”

娇娇柔柔的如雨来了,“娘子在等着您用饭。”

“告诉她先吃,别等了。我去一趟前院。”蒋庆之说。

“是。”如雨看了蒋庆之一眼,回去禀告。

“夫君看着如何?”李恬问道。

“看着……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

如雨的直觉是她在国公府立足的本钱,到了伯府后,她靠着直觉在后院很快打开了局面。

“那就好。”李恬欢喜的伸手,接过孩子,笑道:“大鹏,雨过天晴了。”

夏言正在院子里踱步,越走越快。

徐渭和胡宗宪大眼瞪小眼,唐顺之正在站桩……

“吃了吗?”

瞬间,夏言止步,饥肠辘辘之下差点一个扑街。

徐渭霍然起身。

胡宗宪蹲的腿麻了,一下没起来,一屁墩坐在地上。

唐顺之的桩功瞬间崩塌……

蒋庆之就站在月色下。

笑道:“久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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